非常ACG女性专题｜王妙一：仅满足欲望与幻想的游戏会造成对世界的偏见

本期非常ACG的谈话者王妙一是一位独立游戏开发者。王妙一毕业于清华大学，拥有软件学院与美术学院本科学位与计算机硕士学位。2012年进入网易游戏开发FPS游戏项目及自研游戏引擎。2014年离开网易游戏开始制作独立游戏。2017年以工作室名义发布的代表作《WILL：美好世界》，在海内外获得诸多奖项，是第一个入选Fami通金殿堂的中国游戏。

游戏开发者是否会将自己的性别视角代入到游戏中？当她用性别视角回看自己以往的作品时有什么新的认识？女性向游戏作品能为女性赋予力量吗？王妙一以一线开发者的身份回顾了她的个人创作经历，像她这样的女性开发者正在尝试为游戏领域增添新的思考。

《WILL：美好世界》

Q：你是如何开始独立游戏开发制作的？过程中你是如何意识到游戏里的性别议题的？

A：我是2012年开始工作的，最初是在网易游戏做程序员，做游戏逻辑和引擎开发。两年以后我辞职出来自己做。其实很早前我就有自己做游戏的想法，当时因为一个契机，这个想法突然变得非常强烈，然后就出来了。

《WILL：美好世界》是我的第一件作品，它呈现的这个样子是因为我不会画画，但是我会编程呀，所以当时自学编剧，自己写故事，就做了这么一个作品。这个作品是个单机游戏，后来也维护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我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一个新的作品里了。其实对《WILL：美好世界》这件作品我不是特别的满意，尤其是讨论ACG领域中的性别偏见话题的话，就会有些尴尬。

其实我也是这两年才意识到，我在这件作品里其实也有一些性别偏见的。因为我也是从小看日本二次元的内容长大的，但是很多年以来，我其实都没有察觉到它里面的那些糟粕的东西，直到这两年才突然对这种东西非常警惕。回头来看，我当时也用了一些那样的内容在里面，所以就很不开心。但是相比大部分的日本二次元作品，《WILL：美好世界》在这方面的问题还是小很多。

《WILL：美好世界》游戏页面截图

Q：你如何理解性别视角在游戏开发者和游戏角色上的体现？

A：我觉得在谈论男性视角、女性视角的时候，要把它和带有偏见的男性视角和带有偏见的女性视角区分开来。我觉得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是不可避免的，你总会在你的作品中融入一些你的观念。但是带有偏见的视角我觉得是不太好的，因为它可能会给观看的人带来误导。比如我觉得日本二次元里面带有性别偏见的男性视角有点过多了。

在《WILL：美好世界》里面，比如有一个女性角色，她是墨西哥人。我当时就想呢，男性玩家都喜欢大胸的妹子，那我就把她设计成一个大胸的妹子。但是我现在回头想，为什么要在自己的作品里放入这么带有性别偏见的男性视角呢？其实没有必要，对吧？我觉得本来这种偏好就是带有性别偏见的，只是以前看太多了，习以为常了，所以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WILL：美好世界》角色之一阿莉西亚（Alicia）

游戏中还有一段校园线的故事，它的主角是一个女学生、一个男学生，还有一个男老师。当时很多玩家都会觉得这个女学生最后会和那个男学生有一段恋爱的结果，因为那个男学生特别符合二次元里宅男的形象，喜欢打游戏啊等等。但是最后我就偏偏没有让他们俩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为什么宅男最后一定能追得到女生呢？宅男干些其他的事情不好吗？我最后给了宅男一个超能力让他拯救世界不好吗？这个设定遭到很多人差评，他们觉得“为什么他们俩不在一起，这不科学”。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科学的。

《WILL：美好世界》角色之一基仔（Jimmy）

但后来我没让他俩在一起，我让她和那个男老师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是有问题的。当然你不能完全否认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恋爱就一定没有真情，但在现实生活中，学生与成年人之间有信息差，后者拥有的信息更多，比较容易造成问题，所以这样的剧情容易对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人造成不好的误导。我现在也在反省，觉得这个作品里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更好。

Q：如何评价现有的主打“女性向”的游戏？

A：我觉得它没有满足创作者的需求，但是可能满足了一部分市场的需求，因为这个市场里的人数足够多，就像日本的二次元，它其实也是被很多男性支撑起来的一样。但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未必是好的，我觉得它里面有一些很基层的东西，其实是不太好的。

这种东西其实是对色情内容的弱化包装。我知道这种游戏的很多受众其实是那种已婚有孩子的阿姨，她们的生活可能很枯燥，而她们又有一些钱，平时除了家庭生活之外，业余爱好就是追追星，比如她们可能会有一些群，然后在里面讨论讨论小明星、小鲜肉之类的。她们需要这样的东西来调剂自己的生活，这样的游戏也满足了她们这方面的需求，让她们感到自己被关注了，让她们感觉挺美好。但实际上这样的游戏与现实很脱离的。

我会觉得这样的游戏它还是可以存在的，也可以说有必要吧，因为有些人有这样的需求，但是不能简单地把它们归类为“女性向”作品，因为这样的话就有点太低级了。女生爱玩的游戏，它里面也有不同的类型。像乙女类的游戏它满足的是一些欲望和幻想，但实际上它会让你对这个世界更有偏见。好的女性向作品是可以给女性带来力量的，它能帮助她更好地生活，那样才是好的女性向作品。

现在的女性向游戏无法用来探讨性别议题，因为它们没有带来力量，仅仅满足了某一种需求，并不是正向积极的例子。将来如果有一些更正向温暖的作品出现，那会是更好的议题。

《WILL：美好世界》在2018年GAMECORE展会上

《WILL：美好世界》在2016年Tokyo Game Show展会上

Q：如何提高女性开发者在游戏产业中的可见度？

A：首先当然树立一些榜样肯定是好的，但是这一点和以前相比又会遇到一些困难，因为现在有互联网信息茧房的情况，很多人的观念很难通过接触新东西而改变，就是他认定什么是对的，他就会反复地去接受那些观点，比如收到相同信息的推送，但事实情况未必如此。

所以比如那些认为女孩子不该做程序员这么辛苦工作的父母，他们的观念就不太容易被改变，但是他们的孩子如果在求学或者工作的过程中，接触了很多工作能力很强的女性，接触了做各种各样工作的女性，那这些孩子的想法可能就会发生改变。当这些人有了下一代，他们就可能会觉得没有必要有那样的想法和需求了。所以我觉得一个是机会要多一些，再一个榜样要多一些，剩下的只能靠时间了。

王妙一新作品美术图

Q：能透露一下你正在制作的新游戏的方向吗？

A：新的游戏是以亲情和友情为主题的，当然我认为里面肯定会有一些女性视角的，而且也会尽量避免一些带有性别偏见的男性视角。这两年我也在经常反省自己，辩证地、谨慎地去看待我接触过的东西，要把它们做一个分别。U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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